考證：麋鹿何時出現在洞庭湖區
□ 劉子華
近些年來，洞庭湖區麋鹿“鹿丁興旺”，馳名海內外。有“中國麋鹿之父”之稱的專家丁玉華認為，從湖北石首麋鹿保護區出逃自救到洞庭湖區的麋鹿和它們的后代，經過多年的野外環境適應，不僅扛過了疾病的侵襲，還自我繁衍生息，形成了以洞庭湖區野生麋鹿為代表的長江中游特有的麋鹿野生種群，這是實現中英兩國政府簽訂的“麋鹿重引進中國協議”取得的重大成果。
不忘來路,始知歸處。然而，關于石首麋鹿保護區的麋鹿什么時候出逃到洞庭湖區的，中央、省、市各級媒體似乎有個統一口徑的說法：“1998年夏天洪水期間，從石首麋鹿保護區出逃，游過長江進入洞庭湖區的?！蔽易⒁獾?，岳陽市一些重要的展覽和宣傳資料，都采用的這個說法。
每次看到這樣的新聞和宣傳資料，我都如鯁在喉。
我想說，任何事件的親歷者，總是最能揭示真相。
1998年，我擔任華容縣委宣傳部副部長，分管全縣的新聞報道。2月14日上午，我接到縣政府辦的電話通知，要我帶相機隨時任縣長包忠清去終南鄉，那里發現了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麋鹿。
我趕緊背著相機，匆匆趕到政府辦上車。車上除了包忠清縣長外，同去的還有縣林業局的領導及專家。
我們趕到了終南鄉廖蘭村10組，看見了一頭被鐵鏈鎖住脖子的麋鹿。外表粗看上去，很像一頭小牛崽，渾身淡黃色。經旁人指點，我看到了它的獨特之處：面似馬，角似鹿，蹄似牛，尾似驢，俗稱“四不像”。我舉起相機，拍了好幾張照片。26年過去了，這幾張珍貴的照片現在依然保存在我的相冊里。當時《湖南日報》《環境保護報》《岳陽晚報》等媒體刊登的照片就是我拍的。據考證，這是洞庭湖區乃至湖南省第一次在紙質媒體上刊發洞庭湖區發現麋鹿的照片。
拍完照，我抓緊時間采訪。從大家七嘴八舌的話語中，我得到了當時發現、捕捉麋鹿的第一手資料：
2月11日上午10時許，終南鄉廖蘭村10組村民李德堯在自家魚池邊突然發現一群似牛非牛、似馬非馬的動物正在吃油菜葉。他連忙上前驅趕，哪知這種前腿短后腿長的動物奔跑起來速度非?？?。李德堯驚呆了，大聲呼喊：“快來人啊，這里有一群怪獸！”附近村民聞訊紛紛前來捕捉。這群怪獸一齊跳入東湖中，頭、尾朝上，朝對岸游去。李德堯回過神來后，數了數，大小一共有11頭，其中，一頭還長有兩支角。
隨后，李德堯抓住一頭，東湖村村民也抓住一頭。
1998年2月17日，湖南衛視記者到終南鄉現場采訪。劉子華攝
李德堯等人抓獲怪獸的消息傳開后，附近的村民紛紛前來觀看。有人說，這是一頭從未見過的怪獸，干脆殺掉分肉吃。也有人說，搞不清楚是什么東西，喂幾天再看，看是否有人識貨。李德堯鄰居的小孩在終南中學讀初三，恰巧回來了。他拿出《生物》書對照一看，十分驚喜地說：“這種動物書上介紹叫麋鹿，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千萬殺不得！”
李德堯是復員軍人，比一般人見識多，他迅速打電話向縣林業局報告?？h林業局獲知消息后，迅速向華容縣縣長包忠清報告。包忠清縣長感到事態重大，立即去終南鄉李德堯家查看。得到確認后，包忠清指示終南鄉黨委書記安排專人協助廖蘭村及東湖村看守好麋鹿，不能有半點閃失。同時，他指示縣政府、縣林業局迅速向上級報告。
從終南鄉回來后，我馬上寫成了新聞稿，向《湖南日報》投稿。1998年2月17日，《湖南日報》一版以《華容發現麋鹿》為題刊登了新聞。據查證，這是全國第一篇公開報道洞庭湖區發現麋鹿的新聞。
華容發現麋鹿的新聞在社會上引起了很大反響，2月18日，湖北省石首市林業局有關人員和石首麋鹿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主任溫華軍便趕到終南鄉進行鑒定。經鑒定，確認麋鹿是從石首麋鹿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逃出來的。在終南鄉政府的協助下，將兩只抓獲的麋鹿用農用車運回天鵝洲保護區。華容縣委、縣政府向全縣發出保護麋鹿的緊急通知，對剩下的麋鹿進行保護。
我據此又寫了一篇新聞稿，標題是：《華容發現的麋鹿已找到“娘家”》，刊登在1998年2月19日《湖南日報》第二版。
與此同時，我向新華社主辦的《新華每日電訊》投稿。很快，新聞稿以“新華社長沙2月18日電”在2月19日第5版刊登出來了。編輯改了標題，主標題為：湖南捕獲兩只麋鹿，副標題為：有關部門希望妥善處理“國寶”?？梢哉f，正是因為這篇報道，讓洞庭湖的麋鹿馳名海內外。
《湖南日報》一連發了3篇新聞追蹤報道，《新華每日電訊》《三湘都市報》《環境保護報》《岳陽晚報》上的新聞都是我寫的。湖南衛視、湖北衛視、湖南經視、《南方周末》以及香港鳳凰衛視等各地媒體來華容采訪報道都是我接待，并合作的。據此，有很多媒體朋友稱我為洞庭湖區麋鹿報道第一人。
時間過去了20多年，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麋鹿種群數量不斷增加，野化率居全國第一，已是萬眾矚目。
據我所知，關于麋鹿何時出現在洞庭湖區的，社會上一直以訛傳訛。我就這個問題采訪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負責人以及保護區工作人員，他們回答的口徑是一致的，都說麋鹿是1998年的洪水期間從湖北石首麋鹿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逃出來后，然后到達洞庭湖區的。我查了網上新聞媒體報道洞庭湖區麋鹿出現的時間，都采用了這個說法。
當我拿出26年前拍攝的照片和《新華每日電訊》《湖南日報》《三湘都市報》《環境保護報》《岳陽晚報》等紙質媒體有關報道的原件時，他們都十分驚訝。我介紹，1998年2月在華容縣發現的11頭麋鹿，除了2頭送回湖北石首麋鹿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外，還有一頭在村民的追捕過程中死掉了，我現在手中仍有當時拍攝的死亡麋鹿的照片。
寫到這里，我要特別鄭重強調一下：本著實事求是、對歷史負責的態度，洞庭湖區的麋鹿是從湖北石首麋鹿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逃出來的，時間不是1998年夏天洪水期間，是1998年2月。
因對麋鹿的關注和熱愛，近兩年，我在創作長篇報告文學《洞庭神鹿》，兩次去石首麋鹿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采訪，最近的一次是今年3月26日。
2024年3月26日，劉子華采訪石首麋鹿國家級保護區管理處主任溫華軍（右）。
保護區管理處主任溫華軍十分熱情地接受了我的采訪。1996年，溫華軍被提拔到石首市環保局管轄的下屬副科級單位石首麋鹿保護區當主任，至今已有28年。保護區管理處現在是湖北省林業局直接管轄的正處級事業單位，非常有意思的是，不管機構改革怎么改，“婆婆”怎么變，溫華軍始終是保護區管理處“一把手”。
他說：“那次去華容，我印象特別深。我們從你寫的新聞報道中得知麋鹿逃跑到了華容，我作為保護區一把手，心里非常著急，緊急向相關領導匯報。第二天，我們一支隊伍就開到了華容。11頭麋鹿，死了一頭，老百姓抓的兩頭，我們租農用車運回了保護區，剩下的8頭跑到了洞庭湖區?！?/p>
我問他，石首保護區的麋鹿究竟是什么時候逃到洞庭湖區的。
溫華軍十分肯定地說，游過長江是1998年春節前，到達洞庭湖區是春節后。
我當即用手機百度了一下，1998年春節是1月28日。
溫華軍說：“沒錯，就是這個時間。麋鹿為什么選擇在這個時間游過長江呢，我分析有兩個原因。一是我們對麋鹿的生活習性了解不透。只知道它喜歡在水中游玩，不知道它水性到底如何，更不知道它是游泳高手。在我們的認知里，覺得長江就是一道天然屏障。因此，保護區面臨長江的南面、東北面，都沒有建圍欄，留下了可乘之機。第二個原因，每到冬季，長江進入枯水期，江面窄的地方，僅有豐水期的三分之一，為麋鹿橫渡長江提供了有利條件。實際上，當時逃出保護區游過長江的有39頭，后來，它們分群，只有11頭進入了洞庭湖區?！?/p>
石首市行政區域橫跨長江兩岸，從地理上來講，從天鵝洲區域南面越過長江就是石首市的三合垸。
39頭麋鹿十分順利地到達了長江南岸三合垸，生活幾天后，它們恢復了體力，開始分群，28頭麋鹿進入東升鎮腹地。11頭麋鹿往南走，進入調關鎮境內，調關鎮南面與湖南省華容縣的萬庾鎮接壤。它們順著洞庭湖風吹來的方向一路挺進，從萬庾鎮進入勝峰鄉。它們隊伍小，又遠離人類，沒有人發現它們。然后，從勝峰鄉進入三封寺鎮，一路南下，洇過只有一扁擔寬的華容河，進入治河渡鎮，然后踏上了終南鄉的土地。
2月11日上午10時許，它們的隊伍來到了終南鄉廖蘭村10組，由于一路勞碌奔波，饑腸轆轆，爭先恐后在地里吃油菜葉，直到被當地村民李德堯發現……
剩下的8頭麋鹿左沖右突，逃到了與終南鄉接壤的插旗鎮，然后進入錢糧湖農場，從錢糧湖農場進入與洞庭湖毗鄰的團洲鄉，進入了注滋口河區域。至此，從石首麋鹿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出逃的8頭麋鹿，歷盡千辛，終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祖居地。
采訪結束，溫華軍叮囑我，一定要我將當年在《新華每日電訊》《湖南日報》《三湘都市報》《環境保護報》《岳陽晚報》等紙質媒體刊登報道的原件，以及我拍攝的照片一同寄給他，永久陳列在即將竣工的石首麋鹿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博物館。他說，那些報道和照片太珍貴了，是長江中游麋鹿野生種群繁衍生息的重要歷史見證。
